每逢端午节临近,家家户户都飘起粽香,蒸腾的热气里,我总听见母亲唤我们几个孩子的声音。然而,只一瞬,便又散尽了。我恍惚想起,母亲早已离去,那世界上最好吃的“别样”粽子也只能成为我那清晰的记忆了......
父亲生前喜欢采苇叶。每年端午节那天,天刚蒙蒙亮,他必定早早出门,回来时袖子、裤脚都编的高高的沾满湿泥。他带回的苇叶绿的晶莹透亮饱满,叶子宽大柔韧,带着河水与晨露的气息。看到父亲佝偻身子,一边整理苇叶,一边念叨:“宽叶好包,包得紧才香。”他声音不高,却分明透出一种节日的郑重与欢喜。
当时70年代 ,安徽宿州农村的我家生活条件非常拮据,家里姊妹又多,别说糯米粽子了,平时大米饭都很少吃上,因为当地干旱地区,水源不足,水稻种植困难,导致大米特别昂贵,只有过节过年才能吃上大米饭,糯米就是奢侈品,记忆中是在吃酒席时第一次吃上那香甜可口软软糯糯的糯米饭! 孩童时期,端午节从来没有吃上即便是普通大米的粽子,而是别样的“粽子”——用新鲜苇叶严实包裹花卷表面蒸的香甜“粽子”,再每人一个煮熟的鸡蛋,这就是当时最“奢侈”的端午节了。我站在厨房里,学着母亲的样子包“粽子”,可手里那几片苇叶总不听话。发面不时从指缝挤出来,滑落于案板上、地上,无声无息的落下,有时挤出一条细细长长的小“辫子”特好看,像是细碎又绵长的记忆。无论我如何费力缠绕,粽绳总松松垮垮。母亲的手艺灵巧,她只用手指轻轻一捏,粽叶便服帖裹住面团,再用牙齿咬住绳子一端,双手灵巧翻动几下,便是一个结实饱满的长方体“粽”子,棱角分明,像一座矗立的高楼。而我手中的“粽子”,却总显得那么虚弱无力无形状软塌塌的,仿佛一碰就要散开。我徒劳地模仿,手指笨拙地交叠苇叶,面团却一次次从指缝间挤走,无声地落入案板上,仿佛无声散落的时光,抑或我无法聚拢的思念。
终于煮好了“粽子”。我掀开高粱葶子制作的锅盖,一股浓烈的蒸汽裹挟着粽叶与白面的香气扑面而来。水汽弥漫里,我小心翼翼在篦子上用筷子夹一个“粽子”,剥开粽叶,白面花卷香香软软的,渗着一种粽香扑鼻而来,露出浅黄的地瓜丁——却突然怔住了。篦子上竟然还静静卧着一个特别小巧的“粽子”,小得几乎被忽略,形状不甚规则,被细绳紧紧捆着,像是被一只生疏却无比执拗的手包裹了太多层、太多次。
心猛地被揪紧。我记起来了,那是母亲最后一次带病包的粽子,下一年的端午节她就病倒在床不能站立了,一晃就是17年,病魔夺走了她正常生活能力。
我捧着这小小的粽子,那密密的绳结,像是母亲临走前无声的千言万语,在热气里烫着我的手心。父母在时,人生尚有来路;父母去后,人生只剩归途。我捧着那个小小的“粽子”,指尖感受着它滚烫的温度。记忆的蒸腾水汽濡湿了我的眼睛,朦胧中,我仿佛又看见了母亲那双灵巧的双手,在苇叶与面团之间缓慢而郑重地翻动、缠绕。每一个笨拙而执拗的绳结,都裹紧了她无法随肉体消散的牵挂——原来爱的形状,有时就是这样一个微小、沉默、倾尽全力捆扎的“粽子”。
这星星点点的“粽子”记忆,沉甸甸地烙在内心深处。它无言,却让我听见了苇叶深处从未止息的水声,那是生命奔流不息,却又以另一种形式证明:——此后每一个端午,它都将随粽香弥漫,无声地将我拥抱,世界上只有这别样的“粽子”最香甜!。(刘伟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