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月的阳光轻掀纱帘的一角,将细碎的金光筛落在地板上。我望着怀中熟睡的婴儿,他小小的鼻翼随着呼吸轻轻翕动,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两道弯弯的阴影。这一刻,时光在奶香里酿成了蜜。
母亲轻推开房门,瓷勺碰着碗沿发出细碎的声响,碗里的鸡汤腾着暖融融的白雾裹着香气漫过来。母亲踩着拖鞋的脚步极轻,生怕惊醒了襁褓中婴儿的梦。“趁热喝,”母亲将碗轻轻搁在床头,“今早新熬的,油花撇得干干净净。”我抬头看向母亲,晨光正斜切过她微驼的肩膀。忽然惊觉,她眼角的纹路深如经年的叶脉,鬓角的白发像落在墨绿枝叶上的初雪,不觉间眼角湿润,碗沿的热气模糊了视线,喉间突然哽着说不出的滋味,原来最深的爱,从来都藏在重复千遍的唠叨里,藏在怕惊扰你的轻步里,藏在被岁月染白的鬓角里。“妈,周日是母亲节。”我接过碗,热气氤氲中她的面容有些模糊。她愣了一下,随即笑道:“我们那会儿哪兴过这个。”转身去整理婴儿床上凌乱的小被子。她的背影让我想起小时候她背着我在庄家地里干活的样子,那时她还是满头青丝。
夜深了,孩子又哭闹起来,我抱着他在屋里来回踱步,唱跑调的摇篮曲。母亲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,“我来吧,你歇会儿。”她接过孩子,动作娴熟得像接过一件珍宝。月光下,我看见她轻轻摇晃的身体,听见她哼着三十多年前哄我入睡的同一首歌谣。那一刻,我突然明白,原来母爱是这样一代代传递下来的。
第二天清晨,我破天荒地比母亲起得早,厨房里,我开始和面、拌馅,想包一顿她最爱吃的白菜馅饺子。一顿操作下来面粉、馅料都已准备好,当我正在为饺子皮发愁时,母亲已经站在了我的身后。
“放着我来。”她说着就要接手。
“不要,”我固执地挡开她的手,“今天您歇着。”母亲站在一旁,手足无措得像个小姑娘。我突然发现,原来温柔能干的母亲,也有不习惯被照顾的时候。饺子出锅,我先给母亲盛了一碗,“好吃,”她笑着说到。抬头间我们对视一笑,我就知道了她在“说谎”,就像小时候我说“不疼”时她总能看穿一样。看着母亲笑的如此开心我才知道,原来母亲不是习惯了操劳,而是把“被需要”当成了本能。
下午,我执意要给她染发,梳开她灰白的发丝时,我数着那些藏在发间的皱纹,像在阅读一本无字的日记。染发剂的味道有些刺鼻,母亲却坐得笔直,像个听话的小学生。“妈,”我突然说,“您辛苦了。”她肩膀微微一颤,没有回答。但我知道她听见了,就像当年她在产房里听见我的第一声啼哭一样清晰。
傍晚,我翻出老相册,年轻的母亲穿着白色碎花连衣裙撑着伞,站在槐树下微笑,那时的她还不知道未来会有怎样的操劳。“真好看,”我指着照片说,母亲不好意思地拢了拢头发:“老啦。”怀里的婴儿突然咿咿呀呀地伸出手,抓住了母亲的手指,三代人的手就这样叠在一起,温暖而踏实。
夜里孩子又哭了,这次我和母亲同时醒来,相视一笑。她轻轻拍着孩子的背,我拿起奶瓶冲着奶粉,我们配合默契,像合作多年的老搭档,月光静静地流淌,将三个人的影子融在一起。
这是我的第一个母亲节,也是我和母亲一起过的第一个母亲节,虽然没有鲜花,没有贺卡,只有一碗失败的饺子,一次笨拙的染发。但我知道,母亲记得的不会是这个节日,而是她女儿终于长大成人的那一刻。
当我也成为母亲,才真正读懂了母亲这本厚重的书。原来每一页都写着无声的爱,只是年轻时,我们总读不懂。(程晓雨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