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月的风裹着麦香与艾草的清苦掠过瓦檐,露水沾湿爷爷的粗布裤脚,他佝偻着腰割艾的背影,在五月的风里定格成我记忆的底片。
端午节前一天,天还没透亮,窗棂外槐花正落。爷爷那双裹着老茧的手轻轻推醒我:“趁着露水没散,艾叶子最肥,后山上的艾草正是收割好时节。”朦胧中我随爷爷上了山,晨雾里,爷爷弯腰拨开带露水的艾草,指尖抚过肥厚叶片:“看这叶背面白绒绒的,挂门上驱邪最灵。”他镰刀起落,竹筐渐满,清苦香气混着露水漫来。爷爷拉着我的手,指尖的老茧擦过我掌心痒痒的。“来,你看,这艾草根扎得多深,做人也要像它一样,踏踏实实的。”爷爷的话像一颗种子,悄悄埋进了我心里。他教我掐艾草芯子要留三寸,说这是老辈人传下的规矩,“就跟割韭菜得留根一个理”。不远处杂草中几朵野菊在轻轻摇曳,我采了几朵放进了竹筐,爷爷整理着竹筐里的艾草手突然顿住,拿起竹筐里的小花轻柔的别进了我的鬓角,此刻暖得晨露都泛着温柔的涟漪。
采完艾草回到家,爷爷把湿漉漉的艾捆摊开在院子里,开始晒艾。晒艾得讲究“三分日头七分风,急不得。”说着从门后摸出个竹耙子,把艾草铺成薄薄一层,爷爷轻轻抖落枯叶,混着若有若无的苦香漫上来。“爷爷,晒干的艾能存多久呀?”他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,抓起一把艾草屑凑到鼻尖闻:“存得好能管一年呢!你看这叶背的白绒,只要别沾了潮气,放瓦罐里能一直留着清香味。”连续几天的暴晒,艾草已经干的差不多了,接下来就是磨艾绒的环节。爷爷把艾草放进石臼里,握着枣木杵一下一下捣着,不一会的功夫,艾绒终于凝成了软乎乎的一团,像团浅绿色的云。
傍晚的阳光斜斜切进窗棂,奶奶在厨房案板上剁艾草馅儿,“咚咚”声里混着清新草香,她不时撒把糯米粉进去,掌心揉出团团圆圆的软绿剂子。堂屋里爷爷正在给我和妹妹做香囊,爷爷说:“来,帮爷爷挑穗子颜色。”妹妹踮脚选中粉红色流苏,我摸到块褪色的蓝布头儿,那是去年旧香囊上拆下来的。爷爷笑得眯起眼,把艾绒往布里压得实实的:“旧布透气,艾香能多飘些日子。”檐角风铃轻响,奶奶端着艾草青团进来,“青团做好了过来尝尝。”我和妹妹一人手捧一个青团闷头吃了起来,吃完青团爷爷新扎的香囊也做好了,青的叶、红的穗、蓝的布,晃得人心里暖融融的,像泡在五月的阳光里。
端午那天,整个村子都飘着艾香。爷爷早早起来,用艾条在每个屋角熏一遍,说是要把霉运都赶走,我跟着他身后,看青烟袅袅升起,在晨光中织成一张薄纱。
长大后到了外地工作,每到端午总会买几支艾草插在花瓶里,可无论多少艾香,都不及爷爷石臼里捣出的那团艾绒浓烈。爷爷走后,我翻出他生前用过的枣木杵,木头上还留着他掌心的温度,握着杵子捣艾草时,忽然明白那些老规矩里藏着的,是对土地的敬畏,是对岁月的珍重,更是血脉里割不断的乡愁。
窗外的风又带来了艾草的气息,恍惚间看见爷爷坐在大门口,竹匾里的艾草正沙沙作响。他抬头冲我笑,阳光穿过他稀疏的白发,在地上织出一片温柔的绿荫。原来有些味道,永远不会被时光冲淡,就像爷爷留在我生命里的艾香,岁岁年年,生生不息。
(程晓雨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