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每一步都亮堂堂
日期:2025-10-03  

最近,上下班的路上总能遇见他们。一群刚从地心归来的人,工作服浸透煤尘紧贴脊背。安全帽下只有转动的眼白和偶尔咧嘴露出的牙是亮的。他们缓慢地走着,靴子踩在地上留下深色脚印,每一个脚印都那么亮堂。我来板集煤矿六年,这条上下班的路走了两千多天,却是最近半个月才天天遇见这群升井的矿工。

他们像是从另一个世界突然闯入我的日常。

父亲抱着外孙站在矿门口接我下班,看到那支黑色的队伍出现在夕阳里,父亲的目光久久追随。他是个老建筑工,建起了好几座选煤厂,在钢筋水泥间攀爬了半辈子。“这些人,和我年轻时一样。”父亲轻声说:“只是他们在地下挖,我们在地上建。”

回到家中,母亲正在厨房揉着面团,为烤制月饼做准备。她背对着我们,肩膀微微颤动着说道:“马上就到中秋节了,也不知道家里的桂花树开花了没有。”我明白,她又开始想家了。她总是念叨着老家院子里的那棵桂花树,说这个时候应该满树金黄,香气能飘满半条街了。

晚上,我听见父母在房间里低声交谈。母亲说她梦到老屋漏雨了,父亲则说等孙子满周岁就回去。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,照在地板上像一条安静的河流。我躺在床上,听着隔壁房间里父母压抑的咳嗽声和偶尔的叹息。父亲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,他说要把老屋重新翻修一下,换上结实的瓦片,再把院子里的桂花树好好修剪修剪,让它来年能开得更旺。母亲则小声抱怨着父亲总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,说回去一趟要带的东西太多,孙子的衣物、辅食光收拾就得好几天。他们的话语像散落的珠子,一颗一颗滚进我的耳朵里,串起了我对老家的记忆。我想起小时候老屋的木门槛,被岁月磨得光滑发亮,每次放学回家,我都喜欢光着脚踩在上面,感受那份温润的触感;想起院子里的压水井,手柄上缠着粗麻绳,一压就会发出“吱呀”的声响,却能涌出清冽甘甜的井水。

隔天又一次遇见他们,我走在他们中间。有个特别年轻的矿工引起了我的注意,煤灰在他脸上抹得很不均匀,颧骨处露出底下稚嫩的皮肤。他走得很慢,突然他的手机响了,是一段清脆的童声铃声,他急忙掏出手机,布满煤灰的手指在屏幕上笨拙地滑动。接通的那一刻,他整个人的姿态都变了。原本佝偻的脊背挺直了些,声音从井下的粗粝瞬间变得柔软:“哎,爸爸下班了……都挺好……吃了,食堂今天有红烧肉……今天妈妈给你做的什么好吃的……”

他的侧脸在夕阳下轮廓分明,煤灰遮掩不住眼角漾开的笑意。那笑容很轻,却让一张疲惫的脸瞬间生动起来。通话很短不到一分钟,但他挂断后仍握着手机怔怔出神,仿佛那端传来的余温还在掌心跳动。我们始终没有对视没有交谈,却在那个瞬间,在两个陌生人之间,有什么东西在静默中完成了交接。

回到家,孩子正哭闹。母亲哼起老家哄孩子的歌谣,父亲在阳台侍弄他从老家带来的那盆菊花,这株跟着我们颠簸一路的老菊,竟抽出了嫩绿新芽。我说起路上遇见的年轻矿工,父亲放下花洒,浑浊的眼睛突然发亮:“盖楼的人先撑起万家灯火,往后自有高楼迎他们回家;挖煤的人先暖热整座城市,等寒冬来时,自家灶台也会燃起更旺的火!”母亲烤的月饼出炉了,香气弥漫整个屋子。今夜月亮又圆了些,我抱着儿子站在窗前,他伸出小手抓向月亮。远处,选煤厂的机器还在轰鸣,那些刚刚升井的矿工应该正在洗澡,热水冲去一身煤黑,露出本来的肤色。然后他们会给家里打电话,说一切都好,说吃了月饼,说月亮很圆。

夜深了,孩子已在父亲怀里睡熟。明天,我还会遇见那些升井的矿工。我会对他们点头微笑,或许递上一块母亲做的月饼,说一声:“中秋快乐”。

未来的路或许依旧是煤尘飞扬,但因为爱的人都在身边,所以每一步都走得亮堂堂。